东北经济增长放缓,固然有国际市场低迷、国内“三期叠加”等客观因素影响,但其主要原因恐怕还是改革步履迟缓、多年积累的体制机制矛盾集中爆发的结果。前不久,习近平总书记在吉林调研时强调,坚决破除体制机制障碍,形成一个同市场完全对接、充满内在活力的体制机制,是推动东北老工业基地振兴的治本之策。
政府放手 激活市场
在采访中,不少企业代表“吐槽”:当前东北产业结构调整和优化的主体名义上是企业,但地方政府作为国有资产的管理者,常常成为事实上的结构调整主体。出于政绩导向,地方政府习惯于插手企业微观管理,东北给外界的印象是“政府主导的市场,不是企业家的市场”。结果就出现了一些见怪不怪的现象:许多本来不该由政府干的事,政府抓得紧紧的;而有些本来该由政府干的事,政府又由于没有精力和财力,干得不够或是没有干。所以,有企业家说:“东北大地缺乏市场基因。”
其实,政府强势是现代经济社会成功治理的必要条件之一。不过,这种强势应是在尊重市场规律的基础上,通过法律法规在维护市场秩序、保障公平正义、提供公共服务等方面,具有较强的治理能力;而不是凌驾于市场之上充当“全职管家”。
东北一些民营企业代表还反映,尽管政府是真心想助力民营企业做大做强,但行政审批手续繁琐,管理部门服务意识不到位,常常是“好心没办成好事”。比如,一些由政府财政出资支持民营企业自主创新的项目,企业要花大量精力准备申报材料,而在事后验收时,受资助企业还要花费更多成本完成验收手续。“繁琐的程序直接打击了真正想创新发展企业的申报积极性,反而更容易筛选出以拉关系、搞公关为主的非创新型企业。”
“东北地区是中国最早进入计划经济体制的,也是最晚退出的,而且至今仍然没有完全退出。所以,相信市场比政府高明、真正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基础性作用,是东北地区急需破解的课题。”辽宁省社科院副院长梁启东在接受采访时直言不讳,“振兴老工业基地首先必须加强体制机制创新,消除体制性障碍,特别是要加快政府自身改革,更好地进行角色定位,划清政府与市场的边界,改变重政府、轻市场,重审批、轻服务的传统”。
“政府施政、行政的要义在于以为民敬民之心,行简政勤政之道。政府要勇于自我革命,切实转变职能,简政要简到位,放权要放到底,集中力量把该管的管好,着力优化营商环境。”辽宁省委书记李希说。7月14日,《省政府工作部门权责清单》向社会公布,明确了1928项行政职权,与2011年相比,精简了2/3;工程项目审批时限由275个工作日压缩到40个工作日;在全国率先实行工商、税务、质监“三证合一”;以改革打造大众创业万众创新的新引擎。
“提高市场化程度,激发市场主体活力,必须简政放权、优化营商环境。”吉林省省长蒋超良介绍,目前全省行政审批项目已由592项减少到234项,今年预计还能减少15%。同时,商事制度改革也在加快推进,力争年内在全省范围内实现“三证合一”,以促进小微企业和民营经济发展。
“加快推进简政放权、放管结合改革,推行权力清单、责任清单、负面清单。”黑龙江省委书记王宪魁表示,对于已下放的权力,省直有关部门要加强对基层的指导和事中事后监管,避免基层出现接不住、用不好甚至是不作为、乱作为问题。
不回避问题,才能促进问题的解决。“像习近平总书记说的那样,从放活市场中找办法、找台阶、找出路。”东北人说,“虽然起步较晚,但今天我们已经上路。”
让国企在市场中游泳
其实,东北地区政府的强势地位是有其社会历史背景的,这就是国有经济比重过高。
国有经济占比过高,就使得政府必然动用指令性手段去配置资源;而且东北地区产业工人的“国企情怀”很强烈,常常迫使政府不得不全面去“包管”吃喝拉撒睡。因此,黑龙江省科顾委主任陈永昌认为,国有企业改革,这是东北绕不过去的最核心环节。
在3年国企改革攻关、10年东北振兴中,一些老国企壮士断腕、轻装上阵,迅速焕发了市场竞争力。“尽管近年国内装备制造业景气下滑,但大连重工起重今年一季度的营业收入比上年同期增长37%,利润增长65%,已签订在手合同近80亿元;从服务国内为主转向国外,去年出口占总销售的30%以上。”大连重工起重集团党委副书记田长军说,这主要得益于公司在10年前就着眼于建立现代企业制度建设,下大决心减员增效,剥离历史包袱,并通过共同持股形成利益共同体。
不过,不是所有国企都像大连重工起重那样。不少国企“路径依赖”强烈,在经济高涨时热衷于铺摊子、上项目,忽略内部体制机制改革,至今历史包袱沉重;而且“寄生”于政府身上,“一帮就好、一放就差”。
黑龙江省龙煤集团是11年前重组鸡西、鹤岗、双鸭山、七台河等“四大煤城”而成,如今亏损严重,去年省政府安排30亿元缓解其流动资金困难。企业有职工23万人、离退休人员19.5万人、大集体职工13.8万人、工伤残人员3.9万人;虽然学校和公安已经移交社会,但还有医院、文工团、报社、电台等,公司预计今年减员8万人。“龙煤的问题还是出在体制机制上。你说它是企业吧,光管理机关就有3000多人;你说它是机关吧,它又要面向市场竞争。当初煤价高、日子好过时,没抓住机遇改革;现在煤炭量价齐跌,矛盾一下就暴露出来了。”陈永昌说,在黑龙江,农垦和森工系统都存在类似的问题,116个农场上面有9个农管局,农管局上面还有农垦总局。“作为一个企业,层级太多,养人成本必然高,最后就都成了‘拼爹’经济了!”像龙煤这样连年亏损的企业,在东三省为数不少。
在辽宁,现在仍有厂办大集体企业4700多户,在册职工84.8万人、离退休人员28.7万人;现有一级国有壳企业(已经没有任何实体生产)479户,在册职工5.9万人、离退休人员12.7万人。要消化这么沉重的历史包袱,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!
不过,东北地区的一些国企正努力主动适应市场,转变经营机制,力图拼出一条“血路”。哈飞汽车曾经大名鼎鼎,但近年经营状况恶化,每年亏损几亿元,企业发不出工资;后经省政府主要领导出面协调,经过多次艰辛的谈判,他们在新工业园区与长安福特合资建造了新的轿车生产线,预计每年为长安福特生产轿车40万辆,可接纳哈飞汽车2300名员工。企业有了起死回生的好苗头,公司总经理刘正均说,“我当总经理3年没见过钱,上个月终于‘开壶’了;尽管很少,但毕竟有了现金流啦。明年夏天我们将达标生产,日子就更好过了”。
创新“央地”对接新机制
在吉林采访时,正赶上“央企走进吉林”活动。此次活动共有61家央企与吉林省签订了156个合作项目,资金总额1668亿元;而且地方政府将接受央企分离移交的“三供一业”(供水、供热、供电、物业)。
目前,央企成为各地政府的“香饽饽”,地方政府官员们使出浑身解数去拉央企投资,去年辽宁也开展过声势浩大的央企辽宁行。因为央企投资都是大项目,不仅能够在短期内稳增长,而且将持续带来巨额的产值和税收。
由于是传统的老工业基地,尽管前些年曾下放一批给地方,但东北的央企依然数量众多。光辽宁省就有央企各级企业1751户;在吉林,2013年央企销售收入占全省规模以上工业主营收入的90%多;在黑龙江,央企占全省规模以上工业比重也在60%以上。不光数量多,而且块头大,并在关键行业掌握绝对的资源。在东北三省的国有企业中,央企发挥着绝对的主力军作用,为地方经济社会发展作着不可估量的贡献。
不过,硬币还有另一面。
根据中国的国情,区域经济发展主要应由省级政府来调控和协调;但央企的人财物是独立运行的,并且着眼于全国进行产业布局,这是省级政府很难“插手”的。黑龙江省就抱怨,我们是产油大省,但炼油能力都在外省,我们只是输出原料;辽宁省则认为,我们是炼油大省,但炼油能力与乙烯生产能力是60∶1,没有深加工的话语权。这是一个“条条”与“块块”博弈的老话题。
而且,东北地区的央企大都属于重化工业,央企加大投资固然是求之不得的大好事,但越是上大项目,当地的产业结构就越加偏于重化工业,形成一种特殊的“路径依赖”。而央企一旦出现亏损,不仅拉动地方经济总量下滑,还少了一大块难以填补的税收窟窿……
央企如何与地方经济更好地融合,是一个分量不轻的课题。所以,去年8月的《国务院关于近期支持东北振兴若干重大政策举措的意见》要求:“通过股权多元化等方式整合中央企业在东北地区的资源……研究中央企业和地方协调发展政策”。
现在,东北三省正努力与央企全面融合,并积极提供各种服务。吉林省工信厅副厅长孙达维告诉记者,此前一汽集团与同省的吉化集团并无业务往来,但经省工信厅协调,在橡胶轮胎原料上实现了“采需衔接”。“不过,协调也要坚持市场化机制,否则不一定成。”他补充道。
“目前在辽宁央企涉及航空、船舶、石化、冶金等多个领域,我们30%的省属国企实现了与央企的联合重组。”辽宁省发改委副主任于飞介绍,一是创造条件,通过股权多元化等方式整合央企在辽宁的资源;二是建立央企与地方共享机制,共建产业园区;此外,还要加快实施军民融合发展工程。